1978年,我9岁,完全是个懵懂孩童,认真回想,那时候首先的变化是整个家族在无形压力下的紧张和小心谨慎似乎春水化冻般逐渐松解了。 随着恢复高考、全民对文化知识的渴求,作为八中英语教师的妈妈忙起来了,每天奔走在学校和补习班,不停地批改作业、刻蜡板、印卷子。假期的时候我也会一笔一划帮妈妈刻蜡板,那种铁笔在蜡纸上书写,又要清晰、又不能太使劲戳破蜡纸的手劲儿,似乎还能感觉到;也曾跟妈妈到学校帮忙印卷子,用蘸着油墨的滚子,一压一滚,一张一张印制出来,于我是那么愉快的记忆,也似乎还能闻到油墨的味道。 然后的深刻印象是家里经济慢慢宽裕起来了。一家子教师除了死工资,代课、培训开始有了额外的收入,我家的第一台9英寸黑白电视,就是妈妈用积攒的课时费买的,妈妈为此累到得了甲亢,瘦得我看了害怕!等到上映《排球女将》小鹿纯子的时候,黑白电视屏幕前贴了蓝白绿三色贴膜,可以看到排球在蓝色的天空和绿色的大地间“晴空霹雳”般旋转。 1980年鉴真和尚法身回国,我家隔壁的法源寺一下子面貌全新。不知道番号的驻军撤出了佛寺,每天早上的起床号被早课的铙钹钟磬替代;我从小跟着佛学院宿舍的哥哥姐姐们出没其间、寻觅草籽、拿来串门帘的荒草地被彻底清除,让我们这些孩子颇为遗憾;一座座佛殿陆续清理开放,从全国各地调集来的佛像慢慢充斥在各大殿的台基之上,一个老和尚慈眉善目给我们讲古:曾经的一尊罗汉手指殿角的金龙,如今金龙还在,罗汉不是原来的罗汉了;被打砸毁坏的佛像都堆放在后院东侧殿,破败阴暗,又成了我们去探险、自己吓唬自己的一处惊悚之处。 作为佛学院教授的外公虞愚得以平反,老爷子也忙起来了,每天到隔壁法源寺给和尚们上课,讲授因明学。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才了解因明学是佛教用来诠解哲学思想的形式方法,来源于古印度佛教,是佛学的论辩术。1982年,外公受聘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导师,培养了中国第一位因明学硕士研究生;1986年-1987年应邀指导了中国第一篇关于因明学的博士论文;如今因明学已被称为“绝学”了。 少年即以书法成名的外公时不常从荣宝斋买回一卷一卷的宣纸,我就时不常地在外公身边充当“小书童”磨墨、抻纸,也被外公“顺带手”指点一下书技,至今受益;各种学术、文化交流活动频繁,让古稀之年的外公意气风发,北京团结湖公园、南京古鸡鸣寺牌匾、长沙岳麓书院楹联
“千百年楚材导源于此 近世纪湘学与日争光”,都是外公80年代初留下的墨迹,“苏和仲山高月小 范希文心旷神怡”一联被选入中日书法交流展览会作品集;1985年,外公以中方审查委员身份参加“日中青少年竞书大会”,第一次出国的外公在红都服装店定制了西服,让我这个看惯了黑蓝灰中山装的“小土包子”由此记住了红都服装店,到我儿子2008年出国留学前,也是在红都服装店定制的西服。 外公生命中最后的十年,是焕发了内心激情与活力的十年,出任《中国佛教》编委会编委、加入中国古代文学理论学会、当选全国书法家协会理事、加入全国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领导小组,为中国文化复兴与交流传播竭尽全力。如同启功先生题赠的命题诗: 凌霜健翮任天游, 眼底云城万里收。 恰似北山豪兴发, 惊人诗句老横秋。(外公虞愚,号:北山) 外公曾任南京国民政府监察院于右任院长的办公室主任,并加入国民党;改革开放、拨乱反正后,外公积极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直至1989年去世。2014年底,我加入了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我想:如果外公还在,一定对当下的政治清明、多党合作、共同发展倍感欣慰吧! “历史,总是在一些特殊年份给人们以汲取智慧、继续前行的力量。” 1978年在邓小平先生倡导下,以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为标志,开启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历史征程,从规模和内涵上不断改变着中国和世界历史进程;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的中国,如巨龙腾飞般高速发展、壮大。我国GDP从1978年的0.3645万亿元增长到2017年的82.7万亿元;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和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分别从1978年的 343.4 元、133.6元提高到2017年的36396元、13432元。 这是外公没能看到、也难以想象的中国,是妈妈和我身在其中、体会着日新月异变化的中国。曾经需要三天两夜、中途转乘的北京厦门回乡远途,如今10小时高铁即可到达;红都服装店的庄重体面,与姹紫嫣红、方便快捷的网店并存;我还清晰地记得外公腋下夹着宣纸,慢慢从胡同里走过来的情景,外公一定不知道荣宝斋的官方旗舰店,让我可以坐等笔墨纸砚送货上门。 家,还在法源寺旁边,在诵经的呢喃、丁香的馥郁中仿佛时光凝滞;与国,一同走过了40年春秋巨变、沧海桑田。我们有幸参与到“开新局于伟大的社会革命,强体魄于伟大的自我革命,在我们广袤的国土上继续书写13亿多中国人民伟大奋斗的历史新篇章。”的时代。 初心犹在,不忘家国!
作者:王雪,民革西城区委第17支部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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